【滇南：那些云上的日子】

（一）

这个冬季，雾霾的阴翳深重

这个年份，时光只剩下最后的灰烬

猛然间的警觉，将出门，去远行

依稀像是在为一个旧年的约定

与山川河流，与日月星辰

披一件兜满江南阴冷的风衣

随意的一个人

就这样来到了海拔高耸的滇南

或许还有些神色匆忙

却已不再是初识的陌生景象

（二）

自滇南北望，有成千上万的红嘴鸥

飞越过整个贝加尔湖和寒冷地带

栖落在昆明，起舞于滇池

活着，就无畏路途的艰难辛苦

冬时来，春日回

每一年，总有这一度的相知相遇

生命，在滇南的红土地上

开放出另一种新鲜的四季如春

那些彩云下的女人们

眼角眉梢尽写着滋润

她们用藏红花、玛卡和当归

素手调制的醇美酒液，沁人心脾

当归不归啊，啜饮着

回想着曾经有过的往事

然后微醺，似醉非醉

索性带上了酒瓶一路南去

（三）

北回归线切分的地方

太阳是那样的明亮，那样的强壮

大唐时代的建水老城

冲着远道而来的我

慢慢打开闭合了千年的门窗

雕花的雨檐，粉画的矮墙

在迷蒙的临安夜色中轻转柔肠

怕只怕尼苏彝族的小调声声

会否惊起朱家花园那熟睡的绣娘

蓦然回首，团山张氏的院落里

凤凰花正开得恣意汪洋

这一个埋金藏银的滇南古村庄

风雨中的坚守，该不会就是为了对后人讲述

流水的今日，明月的前身

（四）

秀山脚下筑通海

聚居着的蒙族子民们

刚刚纪念过自己马背上的祖先

千里迢迢南下的七百多年光阴荏苒啊

没有海，他们却一直向往着海的辽远

远方的密林深处则是哀牢山

那儿生长着珍稀的绿孔雀和伯乐树

还有丰姿绰约的花腰姑娘

万物有灵，是她们始终不变的信仰

倘若真要有来生

请让我也演绎一段盛装的男女私情吧

就留在这民风奇异的花街节上

（五）

当目光缓缓穿过红河两岸

哈尼人锦绣似的梯田，便越来越近

巴乌响篾吹弹起那些云上的日子

一代又是一代

如泣如诉，如窃窃私语

也如我此时此刻再微妙不过的心情，且行且住

【列车驶过江汉平原】

列车驶过江汉平原

楚风掠过成片成片的荷叶

棉花已经结铃，夏稻开镰收割

江汉平原，你一个丰腴的妇人

就这样在千里长江浸润的初秋

张开胳臂，热情拥我入怀

自天门向纪南城一路行去

充盈双耳的历史回声，铮铮作响

那些埋在地底下的过往

时间越久，颜色也就越深

当列车跨越了细长的汉水

窗外有几个女孩正戏耍在村路

身旁的黄土微尘里

有她们先人浅埋的骸骨

列车重新向着汉口，向着武昌

此刻，我兀然忆起远方故乡的山丘

忆起被野草遮蔽的英年早逝的父亲

满目的葱茏，融化为暮色中四起的炊烟

很想告诉我弱小的女儿

记取土地，记取每一次的经过

纵使遗忘了所有的花开花落

依旧会听见血脉里涌动的大江大河

【去黄海边上遛了个弯】

（一）

彷佛是东海溅起的一颗细碎水珠

不经意间，跌落进黄海深处

在青岛最葱绿的八大关里迷失了夜路

朦胧中看见的，尽是日尔曼人留下的黄色别墅

循着小鱼山的脊背踽踽而行

转了好大几圈，还是没能找到那个湘西之子腼腆的故居

第一海水浴场的人浪汹涌啊

庆幸的是我，满目的泳衣斑驳中尚记得起依稀归途

（二）

烟台山那儿有许多欧式的老房子

殖民年代，相信都曾见证过无边的风月

一气沿着宽敞的滨海广场可劲地溜达

除了看拾海，也窃想着会否遭遇上白富美的北方女子

当眼前这座城市的灯光渐次暗去

我仍然莫名地感到了：海的终归于海，土的终归于土

（三）

站在中国雄鸡胸尖上的威海卫

浑身咸涩，孕育又淹没了最早的北洋水师

此行为何就决意不去悲壮的刘公岛了？

就像不去讲道说佛的崂山，不去海市蜃楼的蓬莱

还是从这太阳启升的地方折转掉头吧

做回那一条潜游于淡水的鲶鱼，尽管是红尘依旧，天空如昨

【莫高窟】

我家住在遥远的乡下

门口是榕树，是拘谨的行人

神色匆匆的他们，不知走向哪里

我拿着一本老式画报，让黄昏无数次过滤

我很想问问那些豁达的人，这个叫莫高窟的地方

他们告诉我路程遥远，又看我呆头呆脑的样子

便把画报还给我，照例说着

不过也没什么，你还是读读高尚的书吧

只有那个精瘦的女孩子，远远地回头骂了我一声

那声音好像刚从莫高窟的岩壁上

呈飞天状飘落下来

我莫名其妙地爱上了夏天

青春的经历就是早熟

摸过莫高窟的肢体后，我的血液热过又冷

回归乡下的途中丢失了旧手表

终于不知道时间

永远的天地合成一线

我和莫高窟都站在这条线上

【十五年后再忆月牙泉】

沙漠上的风好大，贼溜溜地吹来

可惜我没有大月氏的帽子

也没有民国的围巾

趴在骆驼背上的队伍

七零八落，像打散的残匪

鸣沙山前，目光一如灰烬

隐忍地煨着不远处的莫高窟

七百个洞窟千佛壁立

云中飞天，高高在上

西域女子们，横陈下界

牵引着我，任我随性触摸

曾经盛大辉煌的城池

悬挂一弯边塞冷月，颜色依旧

那个叫月牙的姑娘，已入佛门

光阴幽深，留下了她浅浅的泪痕

西出阳关无故人啊，葡萄美酒夜光杯

年过三十的男人，初次西行

就一杯又一杯，只想把自己喝个烂醉

【再见三峡】

与三峡初见，就在流淌的唐诗

一个南方乡村的少年

竟诵读出了满腔的殷红热血

与三峡重逢，就在巫山的云雨

当情爱的汛期如约而至

少不入川呀，错失中又是轻舟远去

与三峡再遇，就在沉沙的历史

古纤道上裸露，石灰岩下淹没

巴山秀蜀水险，留下处处不死的年轮刻度

过三峡，万吨级的游轮只用了三天

风化着的神女峰，却已经默默守候了千年